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击剑,孙一文说,那应该是“十全十美”。击剑,既有观赏性又有艺术性和挑战性,它要求运动员是平衡的多边形战士,柔韧性、协调性、耐力、速度、力量、头脑都要均衡,且相互匹配。在练习击剑的时间里,孙一文将自己看作一块石头,在曲折前进的过程中,在主动为自己设计的“困难”里,她正在努力把自己打磨得圆润光滑。有趣的是,走向“十全十美”的重要条件正是接受自己会输,会力不能及。结束了本届巴黎奥运会的征程,虽有遗憾,但三年备战,孙一文得到的,远比“名次”更有分量。孙一文说:“竞技场,早就教会了我如何面对输赢,接纳一切。击剑对我而言,已经不仅是取得荣耀,而是希望给练击剑、练体育的孩子们做好榜样,告诉大家,不畏惧困难,不害怕失败,一直向前,一直勇敢,一直为热爱奋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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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京奥运会后,孙一文经历了长达一年半的伤病克服期。在东京夺得女子重剑个人项目的金牌时,孙一文的身体承受能力已经达到了极限。第一场团体比赛前,她在后仰的瞬间颈椎出现了错位。坚持打完第一场后半小时,第二场战斗就开始。前腿腾空、旋转、跨步的瞬间,孙一文清晰地感到腿部某处的骨头转了一整圈。几秒钟后,疼痛蔓延到大脑,她退到场下,队医确认她没办法再继续比赛了。回国后,医生建议孙一文做手术,但她担心手术即便成功,也会让她的伤处变得脆弱,无法再承受激烈交锋。最终,她还是选择了保守治疗。孙一文说,那段时间她不是在治疗就是在去治疗的路上。走路是可以的,但腿往上一点点起跳都不行,重返竞技巅峰看起来遥遥无期。不过孙一文的心态倒是很乐观积极,她没有离队,在恢复一段时间后,医生建议她做一些康复运动。“我心想那还不如慢慢开始一边康复一边练着击剑,有影响就有影响,反正也无所谓,对我来说能练就行。”所以孙一文新一轮的备战就是这样开始的,没有明确的“重启”,那些治疗和恢复的日子,就像是以往十数年她与击剑在一起的每一天。孙一文觉得,这项运动的跌宕起伏和不确定性帮助了她很多。刚得过第一名的选手过两天可能就得了倒数第一名,这在击剑赛事中并不稀奇。“大起大落是我们一直在经历的事情,失败太多也让我们内心的承受能力变得很强,所以我们一直都挺积极向上的。跳开体育,它也塑造了我对人生的认知”,孙一文说。 重新拿起剑其实是很难的一件事,恢复训练后几个月孙一文参加世界比赛,脑子里的意识非常清楚,身体却追不上意识。她总觉得手里的剑太重了,打几场之后就拿不动了,成绩也不是很好。但到了备战巴黎奥运会的积分赛阶段,她突然发现自己的体能和技术能力比东京奥运会之前更好了。一方面,康复和恢复训练再次夯实了基础;另一面,为了承受大负荷的训练,她需要付出比东京周期更多的投入和体能。到现在,伤病还在影响着她的生活,但对于平静充实地向前走的人来说,努力最终会形成最朴实的回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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孙一文曾在微博上写,希望自己可以成为“没有技术短板”的运动员,希望能在比赛中打出“奇招”。在东京赛场,她一直使用自己的特长去比赛,交锋中她发现,其实有很多机会可以用不擅长的动作去突破僵局,但是那时的她做不出来,也不敢运用。孙一文是一位持直柄剑的运动员,更多战术在于“打游走、打时机”。尽管她有足够的力量,但在交锋时依然会被直柄剑的棍钝感压制部分进攻锐气。备战巴黎奥运周期时,孙一文决心为自己进行技术改革,即练习曾经不擅长、做不出的技术动作,借此打破直柄剑的边界,拥有和枪柄剑选手一样猛烈的进攻交锋力。一边应对伤病,一边放下自己最擅长的动作去碰触短板领域,孙一文的技改过程其实并不顺畅。她说,平时练新动作新技术多了,自己的特长反而会被淡化。在比赛中,原有的特长因为缺少训练,可能不会每次都发挥得那么好。“从成绩角度讲,人就是要抱着自己的特长去比赛才会赢,不可能靠着自己的短板还能赢得比赛的。但对我个人来说,技术丰富度现在比成绩更重要。” 她已经是奥运会冠军了,重要的人生目标已经达成。伤病、康复、复出、再战,如果要为这一系列过程找一个远方的支点,孙一文的目标依然是在巴黎创造奇迹。但要如何从此刻走向终点,过程和路径是最重要的,也是最自由的。孙一文说,自己是会不断给自己找压力的人,因为那些已经炉火纯青的动作是她的舒适圈,在生活里舒服就是舒服,但作为运动员,舒服意味着竞技状态的慢慢流失。她一直有意识地在打磨自己,因为明确知道自己想要的就是往前走,而非退步。“没有压力的时候,我会给自己主动制造压力,没有困难的时候,我会给自己主动制造困难,像技术的改变就是我主动制造的困难。” 作为一名成熟的职业选手,孙一文对于中间过程是否有乐趣、是否有新的关卡、自己是否和击剑能产生更有机的连接依然非常在意。“技改”是孙一文在这条路上给自己设定的“新鲜玩意儿”,能够让击剑这件她一直在做的事情不断提供空白区域给她探索。比起再一次功成而后身退,她更加享受战斗的过程和收集大招的喜悦,也抱有一种很大的松弛感。“我可能也会做不好,但对于我来说完全没有损失,因为这是别人的优点,不是我的优点,如果我能把这个动作做到,用出来,哪怕偶尔只能用一次,也是一个很大的成功了,”她说,“我敢拿自己的短板来面对对方的特长,哪怕结果再差也就那样了。”最差就是输掉比赛,孙一文认为运动员不怕输是非常重要的事情。成绩是最后拿来与目标相互印证的东西,但如果一直抱着成绩就会抱着很多束缚,很难展示出真正的“我”。如果说在职业生涯的前半段,孙一文多少应和了这种状态,那在巴黎,她只想自己能尽情发挥,完完全全以一个击剑人的角色去感受赛场。 在巴黎奥运女子重剑团体赛铜牌战中,中国队比分落后,孙一文上场持剑向前,进攻凶猛,单局3分钟刺中对手7剑反超了比分,极大程度重振团队士气。或许这就是她说的,“将直柄剑练得像枪柄剑一样猛”的成果和意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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孙一文很善于思考,喜欢在头脑里一点一点过技术动作的细节。脑内的时间可以无限重来、快进、慢放,那里有一个小孙一文在和她一起训练,教练说过的所有动作细节都因为重复次数足够多,放得足够大而清晰。有趣的是,这种被称为“表象训练法”的训练方式似乎是自发存在于孙一文身体中的,这让她从小到大都被教练夸赞动作标准。国家队重剑组的新教练亚历山大总是对孙一文说:“你能听明白我的话,我真开心!”孙一文开始疑惑,亚历山大解释,很多运动员是不懂他的意思的,而她似乎在翻译还没有加入手势的阶段就能理解他在表达什么。这是孙一文的思考方式给她带来的好处,每一个已知的动作她都已经在脑子里演练了无数次,不需要教练再多说什么,她就会知道这个动作和什么有关。所以一直以来,孙一文的训练时效是最好的。 在孙一文看来,击剑是一种灵感,一种艺术创作。她有时会在洗衣服时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动作,接下来就会在训练中把它执行,测试是不是适合自己。“要不然说击剑是格斗中的芭蕾呢!它很需要灵气,需要你脑力的完全专注,就像下象棋,要走一步看三步。”孙一文听到过不熟悉击剑的人问:这个项目一直在原地“颠颠颠”是在干什么?你为什么不去刺她呀!然而“颠颠颠”的过程里真实发生的事情是细微的试探、挑引甚至是欺骗。一个小小的上步可能是一个尝试,也可能是一个陷阱,要故意给对手看到漏洞,引诱对方来扑,然后自己再做出反扑。“它一直就是很烧脑的一个游戏。”所以击剑运动员在打完大赛后,经常处在一种脑子木木的状态,丢三落四的情况时有发生,需要什么都不干休整几天,让意识慢慢回复到身体里。 孙一文很喜欢看古代兵法,因为很多古老的智慧都可以被运用在赛场上。比如团体赛时,善用“田忌赛马”已经是各个队伍的基本操作,比如“上屋抽梯”,就是她提到的先架梯子引对手“爬高”,再抽掉梯子的打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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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在东京赛场上的“决一剑”之前,孙一文的身体速度优先于意识速度,她只想到自己一定要把这一剑打出,不能留下一辈子的遗憾,具体的动作还没定,身体已经“咻”地冲了出去。她赢了,在这个上兵伐谋的烧脑赛场,反而是成千上万次练习形成的肌肉记忆帮助她做了对的决定。那也是一种很美妙的体验,孙一文说,那时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现场的加油声和干扰音她一概听不见。
在孙一文看来,竞技体育就是竞技体育,运动员的年龄客观存在。可能比起初出茅庐时,速度力量会有下降,但是训练时她一直参照着队里的小朋友,追求和她们同龄同速的状态。她从来没纠结过某个动作她能不能做,反而希望能比师妹们做得更好,因为现在她手里握着一件只有经验和时间能带来的东西——珍惜。 孙一文说:“每一次的出手我都更珍惜了,年轻运动员有冲劲、猛劲,可以一次次失败,然后再做无数遍,但对于我们老运动员来说,能做好一次精准快速又缜密的出手就已经很好了。当体力不充分,我们不能出击四五次等待其中一次亮灯,就要让它一击即中。” 法语是击剑的裁判用语,在所有的相关词汇里,孙一文最喜欢“Allez”。Allez既是“加油”,也是“开始”。巴黎的结束意味着洛杉矶周期的开始,她很期待,每当裁判喊出这个词就意味着号角吹响,她又可以上场战斗了!
摄影:张振 造型:肖思朵 Echo Xiao 撰文:闫夏 编辑:张静 Mia Zhang、周禾子 Hezi Zhou 创意指导:隋建博 Jumbo Tsui 统筹编辑:戴丽斯 Dellis Dai 化妆:效麟 发型:登登 执行制片:Sunny(C·SIDE) 统筹助理:李都 制片助理:Yoyo(C·SIDE) 时装助理:馨予、珝臻 器材提供:东西影棚 场地:皇家国际击剑俱乐部 设计:晓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