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芊芊：一剑出鞘

2023年杭州亚运会上，00后小将黄芊芊首次进入国家队主力阵容，经过一番激烈的角逐，她不仅在女子个人花剑项目中勇夺金牌，之后还与队友们携手夺得女子团体花剑的冠军。人们记住了她决胜后的呐喊，也期待年轻剑客的横空出世能够延续惊喜。在巴黎奥运会上，这个爱笑质朴的女孩首战面对埃及选手开场就打出11-0的小高潮，之后面对卫冕冠军也能迅速调整状态，拼劲儿完全不输，令人眼前一亮。最终，她以个人排名12、团体八强的成绩完成了首次奥运亮相。我们分别采访了黄芊芊和她的教练雷声，在两个视角叙述的故事里，那些带她走向领奖台高处的过往，不为人知的挑战、困惑、脆弱，对天分这把双刃剑的知觉与驾驭，当然，还有总在她身上突然出现的坚韧与自由，都跃然眼前。

服装均为私人物品

雷声第一次见到黄芊芊时，她正在参加世少赛的选拔，已经开始展露锋芒——她是个进攻感很好的运动员，可以在场上找到很多得分的机会，并且善于主动创造得分的可能。在击剑赛场上，“善攻”是非常难得的天赋。电光石火间，很多运动员会因为看不到对方的弱点而不敢下剑，而后天又很难再习得“善攻”的意识。有进攻得分的能力就意味着更有机会占据比赛的主动，这也让当时只有16岁的黄芊芊在场上非常敢拼。2018年，黄芊芊被选进国家队，但国家队有着严格的淘汰机制，更集合了既有天赋又足够努力的运动员。黄芊芊在那两三年间虽几次登上世界赛场，但表现得都不算亮眼，于是在地方队和国家队之间来回的事情在她身上重复了几次。

但当我们问起雷声对黄芊芊的印象，雷声说她“阳光开朗，平时很爱笑”。在与黄芊芊的交流里，能感受到她的确如教练所说，是个脸上总带着笑意的女孩，总是用“开心”两个字去简单直接地表述自己的感受。

那几年，是黄芊芊充分暴露自己短板的几年。因为有天赋，她小时候只需要稍稍努力就能比别人做得好，打比赛时常能赢，于是以前的她自带一种天才的慵懒和安全感——非常能睡，训练时进入状态也比较慢，别人都开始训练了，一看她，还在慢条斯理地拉伸。但伴随着训练和比赛的积累，黄芊芊那样相对自在的状态并没有持续，睡眠质量开始下降，压力也随之而来，手上交锋能力不好以及必须要让它变好成为了她的心事。她说自己有一个愿望，就是想要回到小时候，好好练习手上的基本功。小时候因为打得好，没有人特别精细地要求过她的技术动作。技术变形就变形，最多就是输给别人，迅速输掉其实是内心的解脱，而咬紧牙关和对手一直拼杀到最后，反而是对内心的煎熬。雷声对黄芊芊的要求是，无论在比赛里多么痛苦艰难，尽量让自己的技术动作不要变形。重新建立良好的习惯需要时间，黄芊芊并不心急。她也明白可能在努力之后依然会输，但在慢慢重塑自己动作标准的过程里，机会是会降临的。“你不犯错不代表对手不犯，如果你老不犯错误，有可能对手就会先犯错，那就是你胜利的曙光。”雷声说。

重要的转折点出现在去年亚运会前后。赛前黄芊芊进入了主力四人阵容，也是从那时起，黄芊芊变得对自己很严格——她很担心拖团体的后腿。在教练眼中，真正站在赛场上的黄芊芊像是变了个人，变得很成熟、坚决，并且能很快思考清楚战术的逻辑，理解每一个动作背后的目的。在亚运会上，黄芊芊能把赛前教练制定的战术执行得很准确：战术的核心是“后退”，这位以进攻为最强天赋的运动员，需要在面对强大对手时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；对手当然也研究过黄芊芊，一上来就压着她不让她进攻，这时她需要把手放在前面顶住对手，用细致的动作去卸对手的力，在后退的过程中抓住空档，从而上前抢攻。最终，理解了“以退为进”的黄芊芊赢了。经此一战，黄芊芊验证了自己是拥有一颗大心脏的比赛型选手，此前她并未意识到。

虽然赢了从来没赢过的对手，但是黄芊芊的很多基本功还没有达到亚洲冠军的水准。压力让她喘不过气，也让她不断在失去自信、重构自信的过程中反复。教练推荐她看《被讨厌的勇气》和一些国学经典，以这样的方式告诉她，她已经拥有了成为顶尖选手的很多东西，而技术基本功是可以后天习得的，把一切交给时间就好。马上要去巴黎了，现在黄芊芊无论身体状态还是心理状态都在稳步向好。当然，她依然会在训练间隙哭，依然会在怎么练都练不好时失去自信。但她爱笑、开朗、阳光的性格成为了她的隐形优势，脆弱过后她会坦诚地去面对自己，会去和教练谈心，会读有助于了解自我和内心的书……就像向日葵，本能地向着光亮处生长，让自己一步一步茁壮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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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岁时，黄芊芊被启蒙教练王文富选中参加试训。一周的时间里她都在做游戏，因为年纪小只能拿得动花剑，她就选择了花剑。妈妈起初不愿意她正式参加训练，因为这一定会很辛苦，但她觉得游戏很好玩，就这样开始了。黄芊芊的家乡福建晋江制鞋产业兴盛，芊芊妈妈的工作就是“车鞋子”，把鞋面和鞋底一点点对齐并缝制。在训练里遇到困难时，妈妈总会用车鞋子这件事给她举例：如果工作怎么也做不好，那就只能反反复复去做，一步一步地，不能着急。重复也因此成为了黄芊芊解决很多问题的最为朴素的办法。

要对阵日本选手上野优佳，黄芊芊是在亚运会前两周才知道。此前她从来没有战胜过这位日本名将，且每次都被对手“打爆”，包括之后的亚运会小组赛。除了非常具体地理解教练的战术，黄芊芊还提取到了另外三条信息，其一为强韧：“跟她打到绝境，就算输了也算成功”；其二为勇敢：“要去打败她，因为这个对手一直都会在，要找到战胜她的方法”；其三则完全是上场前的强效心灵按摩：“反正也输了那么多次，不差这一次”。于是在亚运会决赛场上，黄芊芊展现出惊人的能量，15比8战胜上野优佳，站上最高领奖台。而此前的四分之一决赛，面对亚洲排名第一的日本剑手东晟良，黄芊芊更是在最后时刻追平比分，并在“决一剑”时冷静应对，成功逆袭，强势晋级。

黄芊芊其实一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赛场上表现得比训练时好，其中一部分原因可能来自那本《被讨厌的勇气》，黄芊芊记住了关于人生课题的内容，她开始有意识地引导自己的“心猿”，最初那些感性层面的波动，以及自己展现出的超越自我认知的部分，都正在被理性分析。“要学会区分一件事——是谁的课题，不是所有东西都是你的课题，要学会待在当下。”

巴黎奥运会，雷声教练对黄芊芊提出了“高目标”和“低预期”。一部分是要稳住她的心态，以黄芊芊目前的世界排名、比赛经验和能力水平，输给排名相近的对手，或一轮就下来，是很正常的。另一部分是激发她的潜能，作为一个比赛型选手，她有过不少以弱胜强的经验，打出好成绩也一样充满可能性。以前，黄芊芊一直觉得奥运会离她很远，毕竟从十岁走上击剑的道路开始，她甚至没看过任何一届奥运会的开幕式，“因为人家比奥运的时候我也要训练”。所以无论结果如何，巴黎都成为了她第一次和奥运真正产生连接的地方。对这个才22岁的女孩而言，人生的新地图又展开了一大块，又有许许多多训练中的“重复”能够被实践检验，相比输赢，带着锋芒出鞘，不就是青春最好的模样吗？